凉皮大王就是我

日长飞絮轻。

【依萍×尔豪】只差一毫(15)

15』而今听雨僧庐下

面摊老板果然有两把刷子,爱吃锅里挑的,爱吃过了水儿的,顾客的要求皆是有求必应,依萍没什么讲究,此刻她眼前的这碗面用鸡汤打底,却寻不见一丝腻味的油星,想也知道必是老板经年累月的细火慢炖才得了一锅锅的精华和几十年不败的好名声,依萍用筷子挑起一撮面送进嘴里,好吃,有钱买得起了自然什么都好吃。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自己的境遇,也不过就几个月前,她和妈妈甚至穷到连根鸡毛都摸不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罢了,依萍微微晃了晃脑袋,一想到那个和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人,她整个人就泛起一阵恶寒。

尔豪悄悄用余光看向依萍,她的吃相并不淑女,不像如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门道,一定要细嚼慢咽精准到了多少下才肯咽进肚子里,梦萍就更夸张了,抿起唇只肯将汤匙探到嘴边,一点点吸吮,生怕破坏了脸上扑着的香粉。可依萍的吃相也绝不粗鲁,她用手将细碎的发束拢到耳后,便立刻重扶住碗,极其安静地吃起来。“吃饭扶碗,不许发出声音”还是陆家的规矩,尔豪忽然有些难过,大概很多个早晨依萍照顾好文佩后便要急匆匆赶去学校,只能这样食不知味地填上几口,而明明,她本也该是个锦衣玉食、轻尝缓味的小姑娘。

 

得亏老祖宗定下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标准,这顿饭真的让书桓安静了好一会儿,等三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忍不住感慨:“尔豪,可真巧啊,今天居然撞上你了。”

书桓话里话外表现出的与依萍的熟稔感让尔豪莫名不太爽,他用开玩笑的语气反将一军:“我倒是料到会在陆家碰见你,只是没想到是这边的这个陆家。”

书桓果然变得讪讪地不好意思起来,正巧依萍抬起眼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书桓心底直打鼓。

“是我家。不是什么‘陆’家。”依萍一字一句地强调,说完了便站起身,虽然书桓要请客,她还是将自己那碗面的钱放在了桌上便快步走了出去。

尔豪暗骂自己猪脑子,哪壶不该提哪壶,立刻就去追。

书桓因为要付钱迟了一步,而周围几个本来歇着的黄包车夫一看这年轻人请客请得这么大方,纷纷拦住他,想让他帮忙开个张。等书桓突出重围,终于赶上了他们,才发现依萍其实并没有走很远, 她站在附近一个电车停靠标志杆下,和尔豪在争论些什么。

书桓隐约听到两个人大概是在为了陆伯父的事辩个不休,等他走近了,依萍又无奈地望向他,叹口气道:“电车快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回去吧。”

不远方果然隐隐传来电车特有的当当的铃铛声。

这地方的确可以直达他住的公寓,可书桓还是有些犹豫:这样好吗?这样真的是绅士所为吗?他应该把依萍送回去才对吧。

“我——”书桓正想拒绝,“我就不坐。”尔豪有些无赖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依萍气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也抿了起来。

书桓一看这对兄妹又是剑拔弩张的架势,他掺和在其实难免被误伤,而且女人一旦生气是不讲道理的,眼下的情况还是顺她的心意比较重要,最重要的是,有尔豪这个地雷埋在身边,难保不抖出他和如萍的故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等电车来了,他立刻老老实实准备上车,不过临了,书桓想了想,还是自我感动、一副深情的样子朝尔豪嘱咐道:“照顾好她。”

来的是一辆头等电车,因为要比普通电车贵上好几文,所以这站上车的只有书桓一个。

依萍寻着书桓的身影望过去,果然是养尊处优大了的,他十分自然地靠在皮质座位上朝她挥手。

平心而论,书桓的脾气其实已经很好很好了,并不是个爱炫耀的纨绔性格,大概接受便利、享受舒适早就成了他的一部分,在他看来诸如吃饭请个客、坐头等电车这些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而书桓对她有好感,他好奇的也只不过是与他天差地别的白玫瑰的传奇故事,却从没问过她依萍到底想不想变成白玫瑰。

不错,书桓的确会是长辈心中最好的结婚对象,甚至用大上海里那些三教九流嘲谑她的话来说,白玫瑰终于蹭到了一张不错的“饭票”,可她不能不提醒自己,不要依靠别人活下去,因为姐姐告诉过她,“做人第一位的是要有骨气。要有自尊地活着。”

一想到姐姐,依萍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眼神也放空起来,旁人看着,倒像是对着书桓的离去十分留恋似的。

下一瞬。

“不许看他。”依萍的耳朵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怒、妒、祈求,还有一分尔豪自己都搞不懂的情绪。

“啊?”依萍有些懵,没反应过来尔豪在说些什么。

“看着我,只许看我。”潘多拉的盒子在心底叫嚣又被关上,尔豪到底还是没说出想说的话。

见尔豪没回应,依萍疑心自己听错了,又疑心他又要讽刺她,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只低头往家的方向走。

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她还记得他们也曾这样一前一后地走过一段路,那时候夕阳似火,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此刻的天却渐渐阴沉了起来。

南方的天气真的很难捉摸,一声惊雷后,忽然就下起了阵雨,斗大的雨珠落下来,落在四处惺忪的枝丫上,落在老师傅的糖人上,落在女孩子们的新裙子上,行人们纷纷鸟兽般四散,依萍抬起头看了眼老天爷,哭笑不得,一有事必下雨,这都撞上多少回了,她难道是五行属雨吗?

正想着,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一边跑了起来:“你还傻楞着干什么!”尔豪有些气急败坏:“非要淋雨受凉了你才开心嘛!”

依萍于是也跟着他跑起来,跑着跑着,大概是姿势有些别扭,尔豪的手往下一探,正巧握住了她的手心,依萍一颗心狂跳,忍不住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的身影,他是她最讨厌的那边的人,和他们一样,住在福煦路的大房子里,说话夹枪带棒,颐指气使;可或许,他和他们不太一样,会为了她生气,会顾及到她的自尊:其实尔豪今儿一来,依萍一看那些礼物,便猜到这几年给她们捐钱捐物的好心人就是他;又或者,他好像和他们很不一样,因为只有他,会在一场场大雨里与她并肩,甚至,牵起她的手。

 

两个人就近跑到了一个已经不怎么兴旺的小庙宇里,尔豪不信佛,因而也不知道这里供奉的是哪位神灵,但他猜得到一般庙宇里都会放一些雨伞供香客使用,只不过等他们赶到时,已经被拿的七七八八只剩一把了。

一对老夫妻颤颤巍巍地后迈进来,尔豪和依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再去拿那把伞。

小庙宇里又陆陆续续闯进了几个躲雨的路人,上海本地人好像天然有着一种界限感,大家都默契地站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本着对神灵的敬畏,彼此之间也不热衷搭话,只是掰着指头等雨停。

还好他们两跑得快,其实都没怎么淋着,尔豪见依萍的外裳湿了一块,忙将自己外套脱下来想为依萍披上,无功不受禄,依萍一见忙摇手,尔豪刚才平复了情绪,这下倒好,又看见了自己握过的手,脸忍不住烧了起来。

依萍倒是没注意到,因为庙里的平静被一个小朋友打破了,只见他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问她:“大姐姐,你真好看,你和大哥哥是夫妻吗?”

依萍的手摆得更快了,小男孩高兴坏了:“那、那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依萍哭笑不得,一个中年女子赶紧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就在男孩脑袋上捶了一下,小声责备道:“侬外国电影看多了,神之胡之的,格两个一看就是小情侣,侬才多大还想挖墙脚啊!”

“我们、我们不是——”依萍的话被打断在一半,尔豪上前一步,装模作势孩子气地朝小男孩挥挥拳头:“她可不会当你女朋友哦。”

依萍忍俊不禁,不再说什么,也不大好意思再呆在里屋任由大家误会,于是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尔豪也跟了出来,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屋脊线滑下来,滑到地上绽放成一朵朵花。

“尔豪,你知道吗?我妈妈告诉我她年轻时最喜欢下雨天了,她常常偷偷跑出去就为了看大街上人们撑着伞的样子,她说——像是举着一个个大蘑菇。”依萍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大眼睛亮亮的,“我妈妈还说白娘子和许仙就是因为一场雨定的情,雨天是老天爷的恩赐。”

尔豪也忍不住微笑。

“可我其实很讨厌雨天,雨天会让她的风湿越来越严重,我们家甚至连一把像样的伞都没有。”依萍的笑终是没法进入眼底。

“爸、爸他其实——”

半个小时前,他们已经在电车站台为了陆振华的事争论了一番,他的确是一个好司令、好英雄,却一定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该和我解释这些的不该是你。”依萍终是忍住了脾气,打住了尔豪的欲言又止,她不想再把好不容易建立的好氛围破坏掉,于是转移了话题:“对了,为了感谢你今天来看望我妈妈,我给你唱首歌吧。”

尔豪也顺着依萍给的台阶下,很惊喜地问道:“可以点歌吗?”

“十个大洋一首。我可是大上海的台柱。”依萍说完一昂头,到底没绷住,噗嗤一笑。

“哪首都好——嗯,还是唱那个‘想着你、盼着你、心乱如麻吧’。”尔豪想来那天他在舞厅闹事,他那不受控制的情绪就尴尬到头皮发麻,不过现在境况完全不一样了,这是她唱给他听,他一个人听的。

“《小冤家》?”

依萍轻声哼了起来。

“小冤家,你干嘛 像个傻瓜,

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 

你说过,爱着我 是真是假,

说清楚 讲明白,不许装傻

小冤家,听了话 哎呀哎呀,

大大的眼 看着我,眨巴眨巴 

气得我,掉转头 不如回家,

小冤家 拉住了我,这才说话

喊声天,喊声地 喊声冤家,

想着你 盼着你,心乱如麻 

千句话,万句话 喉头打架,

谁知道 见到了你,只会发傻”

惊雷炸耳,但两个人好像谁都不怕,红唇轻启,笑颜盈盈,依萍曼妙的歌声和着清脆的雨声像是羽毛扫在尔豪的心上,他一颗心鼓胀胀的,与此同时,尔豪恍惚间竟是听到了庙宇里传来了听不懂的偈语,伴着木鱼,一下一下,似乎有谁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警醒着他。

警醒什么呢?

他活了二十来岁,从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哪怕如萍成天“上帝来上帝去”也没改变他分毫,可如果这世界当真有神,尔豪默默祈愿,那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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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皮有话说:

那句偈语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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