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皮大王就是我

日长飞絮轻。

【依萍×尔豪】只差一毫(16)

16』眼泪

自从那个初夏的雨天一别,依萍隐隐觉得,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容易见到陆尔豪了。

她只要在大上海唱歌,往台下轻轻一瞥眼,准能看见他紧张兮兮、浑身绷紧的样子,像是替她盯梢的租界警察,而到了下班的点,尔豪刚开始还磨磨蹭蹭从齿缝里挤出“顺路”所以才送她回家,到现在变成了几乎天天都“顺路”,每晚的月色里,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陪在她的身边,看着两个人的影子重重叠叠,依萍忍不住纳罕:“哪里顺路了,福煦路离这儿可要拐一个大弯儿呢。”但她到底没问出来,为什么没问,依萍早就搞不懂自己,于是乎,墙上的那本老黄历撕了一页一页,他俩的关系也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总之,维持着一种奇妙又岌岌可危的平衡。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依萍再一次在日记本里写下满肚子的心事:“就像温水煮青蛙,我,就是那只青蛙。”

“及时止损!及时止损!远离那边的人!可是……”依萍顿了很久,那个“是”字都被笔尖流出的墨浸得太深,慢慢氤氲成了一片小小的乌云,她这才后知后觉,连忙慌里慌张地撕掉了这页纸,好像就能撕掉一些矢在弦上的真心话。依萍深吸了一口气,猛地重新写到:“我讨厌陆尔豪!他根本就是陆家最莫名其妙的人,失忆?忘了我?那为什么别人都记得?”

一鼓作气地写了好几行,才发现字里行间全是埋怨,依萍无力地放下了笔,没有料想中那么解恨,甚至还有些泄劲,她突然明白过来,她怨他,是因为她从前对他有过期待。

嗯,一定只有一点点。

依萍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在大上海应付得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偏偏搞不懂尔豪,细想来,好像他们之间的纠葛从他十岁生日那天就开始了,这么多年,每当她就要被尔豪的善意打动、对他有所改观的时候,他反而连连后退,所以鬼晓得这位大少爷最近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算了,依萍有点抵触自己现在这种拖泥带水的情绪,只能往好的一方面想,这阵子书桓倒是不怎么主动来找她了,依萍可能搞不懂对尔豪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她很清楚自己对书桓的感觉——那就是没感觉。

 

书桓当然不是不想去见依萍,只是他能察觉到,他和尔豪之间默默地较着劲儿,像两只正在竞争领属权的犀牛,而无疑在这场角力中,书桓率先败下阵来,因为他理亏,他和如萍之间仍然不清不楚,他就不好意思在当着尔豪的面去招惹他的另一个妹妹。

不过书桓也不是很着急,毕竟,现在依萍身边的人是尔豪而不是旁人,换句话说,有尔豪在,正好不会给那些觊望依萍的人可乘之机,至于尔豪,更不用担心,他们可是兄妹!如果自己连对方这点和异性的亲密都忍受不了,那也是过于小心眼了。

所以这天临下班,尔豪被报社通知恐怕要加个班,给那件他一直跟的谋杀案结个尾的时候,他有些面露难色:“可是我要去接——”

书桓知道他推不掉,这件谋杀案引起的社会效应太大,申报必须慎之又慎地报道它,而尔豪又是一直负责这件新闻的记者,果不其然,尔豪最终还是收拾好了采访的文件就和负责拍照的杜飞一起匆匆出了门。

书桓自然是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溜到了大上海。

只是他没想到,今夜注定不太平,陆伯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居然也来了舞厅,还在众人前和依萍大吵了一架,这对父女一个比一个说出的话更让人扎心,当真是一点面子不留给对方。

“什么卖弄风情,请你不要口不择言故意伤害我!我凭本事唱歌打我的天下,和你以前在战场上一样地拼命!”

“满口胡言乱语!你敢把你的堕落和我的战争相提并论!你简直是疯了!”

陆振华气急,扬手就甩了依萍一个耳光,等书桓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依萍的耳朵嗡嗡响,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书桓忙上前一步想要拦住陆振华,可是在他的威慑下,书桓居然慌了。

那种久经沙场、刀口舔血的气场不是书桓一个从小就有人伺候、没吃过苦的年轻人便能承受得住的,他不确定自己下一秒会不会就懦弱地弃甲曳兵,还好,就在这关口,秦五爷及时赶了来。

有了秦五爷给依萍撑腰,之后这对父女的交流才稍微正常了些,是的,书桓用上了“正常”这种词汇,是因为他过往的人生里,从没见过女儿和父亲之间,居然会出现这种像是天敌般互相撕咬、仇恨折磨的一面,他很震惊,也很失望。

坚持送依萍回家的路上,就忍不住多言了两句。

“依萍,我觉得陆伯伯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懂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

依萍沉默了一路,她攒住了所有的痛苦不想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可是听到书桓一个外人不清楚缘由来去便说得如此义愤填膺,火还是一下就蹭上了脑门顶:“你不懂吗?那我就告诉你,因为他前后不一致,如果他真的心疼我、在乎我,他就不会把我和妈妈赶出家门,更不会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他今天出现在大上海,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他受不了,受不了我在舞厅唱歌,这损伤了他的面子!”

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

 

等依萍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家,客厅里那盏小小的灯竟然还亮着,文佩瘫坐在藤条做的沙发上,样子看上去比她们被赶出陆家过得最艰难的那些日子还要悲伤。

依萍忽然明白,陆振华来过了,妈妈什么都知道了。

她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立刻扑到文佩的身边跪下,握着她的手,才发现妈妈的手冷得像冰,她努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文佩,搓了半天,还是搓不热,原来依萍自己也早就冷到了极点。

“依萍,你骗的我好苦啊。”文佩的泪水落下来,打在依萍的衣服上,明明没什么力度,却像是有一把刀一下下在凌迟着依萍的心,痛得她生疼。

“你爸爸问我为什么要糟蹋你。”文佩抽噎着,“依萍,你明天就去把工作辞了好不好?”

依萍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绝望的神情,她哭道:“妈,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伤心,这么难过,我才会骗了你的。可是我真的不想丢掉这份工作,我唱得很好,也很受欢迎,虽然会有一点小麻烦,但总比过去看雪姨的脸色好!”

母女两个人哭诉了好一阵儿,文佩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力气,到了后来就只是流泪,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泪都哭干了。

“妈,求求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这样子看着我,我今天真的很惨,爸爸在大上海说了很多让我难过的话,就连那个报社的何书桓,也要来责备我……”

听到何书桓的名字,泪眼朦胧的文佩陡然忆起了一些往事,很久很久以前,她的生命里也有过一个温文尔雅的“何书桓”,在长辈们看来,他们彼此再合适不过,甚至都快谈婚论嫁,是她觉得缺了点什么,一推再推地犹豫,然后出现了黑豹子,他抢走了她,她爱上了他,他抛弃了她,为了那一点年少时的浪漫激情,她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才会到了现在的地步,如果当初听了爹娘的话,早一点和他成亲,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我不能再让依萍重蹈我的覆辙。”文佩抱住了依萍的身子,恳切道:“依萍,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文佩说完,止不住地气喘起来,依萍此刻当真是害怕了,她怕妈妈的哮喘再次发作,更害怕从此就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她最在乎的人。

于是她只好先点头,扶着文佩去屋子里,看着她睡下了,才走回自己的屋子。

 

写满心事的日记本还锁在抽屉里,可依萍已经没了一点提笔的劲头,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她知道妈妈多半也没有睡着,依萍只能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地离开了家门。

她想出门走走。

太闷了。

这个家,这里的一切像是一座牢笼罩在她的四周,她明明是只刺猬,却被逼着妥协,逼着求饶,逼着她拔掉自己最宝贵的刺。

 

夜已深,弄堂里已经没有人,家家户户的灯都熄灭了,连鸟儿都躲回窝巢里熟睡,依萍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头顶的那弯月亮还是一如既往、永恒不变,可是今晚月下的影子却只剩下她一个了。

一个人的时候,依萍没办法不想起姐姐,想起了小时候,心萍把苏轼的《水调歌头》谱成了曲,弹着钢琴教她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此事古难全。

依萍终于停下了步子,她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双手环膝,将头埋住,好像这样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由远及近,她的耳朵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下无人,那一听便是个男人的步子,很奇怪,明明长夜难明,依萍却一点都不觉得危险,反倒没来由地心安起来,也许是这脚步声她已经听过百遍千遍,她甚至觉得,自己合该就是要在这儿等他的,依萍于是缓缓抬起眼,月色浓重,那人的周身被镀上了一层莹莹光晕,正毫不犹豫地向她奔来,一点点清晰,终于,他来到她的面前,他奔向了她的世界。

“痛不痛?”尔豪蹲下身子,轻声问她。

依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晚上在大上海被陆振华打了那一耳光后,她的脸早就已经红肿了起来。

其实没那么痛了,她自己也都快忘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依萍突然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尔豪顿时手忙脚乱,他好像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才敢坐到她身边,抬起手笨拙地为她擦眼泪。

“没事,我只是眼睛进沙子了。”依萍努力扯出了一个“我很好”的表情。

好烂又让人心疼的借口。

尔豪忍不住埋怨自己,他今天忙到很晚才回到家,刚换好一只鞋,如萍就冲到了面前,急着告诉他:“大事不好了,我说漏了嘴,梦萍猜到了,还告诉了爸爸!他已经去了大上海,依萍当歌女的事真的瞒不住了!”

他立刻火急火燎地冲出家门,一路上想着要怎么和她解释,不是他告的密,不是他今晚不愿来,他……可是当真见到了依萍,看见她,便明白,他无所谓她怎么想他,他无所谓他在她心里会不会是个自私还是高大的面貌,他在意的是她,只是她。


大概是跑了一路,尔豪的头发都被汗粘黏成一缕一缕的,两只鞋也穿得不一样,莫名地有些滑稽,当然哪怕滑稽,也是一种好看的滑稽,“你真傻。”依萍破涕为笑,没想到尔豪也笑了,他对着依萍的脸,又看看自己的掌心,赶忙就要缩到身后,依萍觉得有蹊跷,立刻去捉他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才发现尔豪竟是匆忙到连手都没来得及洗,还沾了很多墨泥,就这么被她的泪水打湿模糊开来,可想而知,自己的脸此刻也必定不大好看。依萍佯装去打尔豪,尔豪假意要躲,可根本不用什么力气便反握住了她,然后下意识就把她拉近到身前。一刹那,时间好像静止了,四目相对,依萍整个人都征在了那儿,印象里,他们不是没有过近距离接触,可从未像现在这般亲密,亲密到她可以看见他眼睛里倒映着的小小自己。

这个称得上天翻地覆的夏日夜晚,比起几个钟头前已经凉快了很多,依萍却突然有点燥热,何止是依萍,尔豪的心此刻也正在火烧赤壁,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跑得缺氧了,脑子空空的,明明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可他为什么还嫌不够。

这么久来,关于他和依萍,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想不明白,而如果一旦绞尽脑汁去计较个究竟,往往都会走进了死胡同,蓦地,一个声音从心底冒了出来,蛊惑着他:有些事情如果想不明白那就索性不要想,只遵循当下,最真实的心。

“嗯?”他看着依萍轻颤的眼睫毛,喑哑着嗓子,发出了一个询问的试探,握住她的手早就不知不觉地交缠成了旖旎的十指相扣,依萍不清楚即将会发生什么,她有些害怕,有些迷惑,可是没有拒绝。尔豪闷笑,沉默是此刻最热烈的回应,他无法自已地想去寻她的唇,一点点地凑了过去。


“汪汪汪——”巷子口的一声狗叫惊醒了依萍,就在那个不确定的吻即将落下来之前,理智终于占领了高地,她赶忙推开了他站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往家的方向走,尔豪有片刻的怅然,很快也清醒过来,他整理好情绪,陪在她的身边,两个人其实都很尴尬,又为了表现出不尴尬,于是手足无措、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更多时候,他说锤头,她回馒头,谁都没再提刚才转瞬之间产生的悸动。

依萍坚信,一定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爸爸的羞辱,书桓的指责,妈妈的痛心……才让她昏了头,在这最后关头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绮丽的梦。

可是老天爷知道的,怎么会是梦呢?

这对男女,这么久,他们辛苦维系着的那份岌岌可危的平衡终于就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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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皮有话说:

狗狗os: 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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